一线救援日记 | 到火神山第四天,体温37.7℃
3月19日 晴 武汉雅斯特酒店
口述:南京师范大学环境学院教授王风贺
有些事,现在看云淡风清,当时内心却惊心动魄。比如,我到火神山医院焚烧医疗垃圾的第四天傍晚,体温37.7℃。
因为参与研发的垃圾焚烧车被指挥部调至火神山医院,我于2月22日44岁生日那天,应武汉市生态环境局征召,自驾来到武汉,而团队其他12位成员已于一周前赶到。(报道链接:我,是南京师范大学王风贺)
我们“十三太保”分为几个小组。我所在的火神山小组有6个人,大家每天进入火神山医院,把装着医疗废弃物的垃圾桶拖运到焚烧车边,取出成袋的医疗垃圾塞进焚烧炉,再钻进控制室里操作设备喷油、点火,焚化,让病毒随着医疗垃圾在1100度高温中灰飞烟灭,避免垃圾转运带来的传播风险。因为每天接触可能沾染新冠病毒的高危医疗垃圾,我们穿着防护服,戴着护目镜和手套,每天多次进行严格消杀,丝毫不敢大意。
26号傍晚七点半回到住地,生态环境部南京环境生态研究所的邓绍坡给每个人量体温作记录,测温枪对着我的额头一打,三十七度七。他一报这个数字,我顿时像被电击了一样僵住了,头脑一片空白,心怦怦乱跳,这是低烧的临界值,我发烧了?我感染了?我意外了?
大家安慰我先别慌,过一会儿再量量。我马上意识到,要离这些弟兄远一些,千万别传染给他们。
回到自己的房间仍然心慌意乱。这才来工作第4天啊,是不是意外来得太快了?胡思乱想着,感到额头上护目镜压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,一照镜子竟然起了水泡,心里更慌了。
第一反应是检查手机里的几张工作照片,仔细检查看看纰漏出现在哪里,避免十二位兄弟出现同样的问题。第一张是笔记本上的工作日记。到达武汉当天夜里,我躺在床上想着明天即将投入战斗,既兴奋又害怕。兴奋的是可以亲自在火神山医院检验多年的研究成果,怕的是自己缺少医学防护知识,无法应对病毒的挑战,内心难免忐忑,于是起身在笔记本上写下一些话:
23日凌晨3点,辗转反侧夜不能寐,还是留下几行文字,以备不时之需,禇大姐麻烦了。
……
渡江胜利纪念馆,有我太多的不舍,我的家,我的儿子,我的信仰。如果火神把我留在了这里,请书记代我照顾我中考的儿子,就说我这里一切安好。学心理的,您懂的!
禇大姐是我们学院的禇惠萍书记,心理学专家。这算是我的绝笔,万一出现最坏的状况,我就把图片发送给她。这个时候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家里人,每天晚上我们都视频通话,那天怕他们看到水泡,我谎称摄像头坏了,只通了语音,担心他们听出异常,我尽量用轻松的语气,说的是全是家常话,真没想到故作轻松会那么费力。
水泡怎么办?拍照的邓绍坡立即联系了武汉当地的志愿者团队,希望他们能提供一套面屏给我,以免第二天护目镜压到水泡。当地志愿者回复,外地运来了4吨挂面,他们正在人工卸货,卸完货就送来。
就这么心神不宁地等着,快十点的时候量了一下体温,已经降到37度,心里稍稍松了口气。
晚上10点多,志愿者联系我。我下楼一看,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站在面包车边,她告诉我,送来了10套防护服、4个护目镜和面屏、一盒乳胶手套,还有10瓶按压喷雾型的消毒液。这么多东西,都是救命的物资啊,我当时特别感动,对她说:“太感谢你了。”
她说:“你说反了,应该我说谢谢。你来保护武汉,我们来保护你。”这句“保护”在武汉常常听到,但是每一次都让人特别温暖,然后鼓起勇气。这些志愿者,冒着危险出来服务,他们同样是了不起的英雄。
上楼之后,我才想起来还不知道她的姓名,交接时离得远,我也没仔细地看看她。电话打过去,她说:“我的名字不重要,如果你愿意记,就请记得我是志愿者,我是武汉人。”
温暖像电流一样布满全身。为了保护火神山医院里的环境安全,为了保护这样的武汉人,拼了!
说来奇怪,作好了最坏的打算,那一夜反而比平时睡得还踏实。
第二天早上一量体温,36.5℃。警报暂时解除了,可是问题出在哪里了呢?辗转联系到省人民医院驰援武汉的感染管理处副处长陈文森教授,他告诉我,水泡是护目镜压迫形成的面疮,它在发作的时候使额头温度变高。我回忆了一下,头一天天气比较凉爽,适合干活,不像前几天气温高,需要不时取下护目镜擦拭雾气,那天我连续戴了10个小时护目镜,才出现了面疮。
那是我头一次听说压疮的事。原来如此,虚惊一场,也让我真实体验到感染者内心的恐慌。接下来的几天,因为没有药物,我只用酒精为伤口消毒,志愿者送来的面屏比较宽大,不会压迫伤口,因此面疮一天天好起来。
比这更让人高兴的是,火神山医院出院的人越来越多了,他们留下的垃圾袋上清楚地写着几科几区。其实焚烧这类垃圾风险最大,里面不仅有被褥、饭盒、喝水的杯子,甚至还有电饭煲,尤其是把一包膨松的垃圾塞进炉口时,挤出的空气可能有带着病毒的气溶胶,很危险。但是看到这样的垃圾我们仍然会开心,因为数字背后意味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逃过一劫,又一位患者康复出院,即将和亲人团聚。
随着武汉当地医疗废物处置能力的提升,我们在火神山医院的应急处置工作于3月14日结束了。“十三太保”陆续从各个应急处置点上撤下来,会合在一起。我们都进行了核酸检测,所有人都是阴性,这是最圆满的结果。
现在,我们一边在一家工业危废处理厂帮助调试设备,一边在等待全部任务完成后的返程。空闲时间,我们13个人凑在一起,用互相问答的形式,写成一本叫《新冠肺炎疫情医疗废物应急焚烧处置70问》的实用手册,如果顺利的话,这个月底就能在中国环境出版集团出版。
如今,我的额头仍然留着一道深色的印记,它是火神颁给我的勋章。这道印记可能会很快褪去,但武汉生活会成为我生命里无法磨灭的印记,就像这场疫情会成为每一位中国人心头的印记,见证着我们国家经历过的苦难和体验过的伟大。
图文来源 | 交汇点新闻
整理:交汇点记者王宏伟